转运福女 上  第二十一章

作者:白玖      更新:1523012912      字数:2646
  都是些事先准备好的米酒和红薯叶。
  先把米酒洒进棺中,再铺上一层红薯叶,然后回填,大概三个月尸体会腐化,最后要做的便是拣骨迁葬。
  两大坛米酒尽数倾倒尽,棺中人仿若浸泡在渗了水一叶木舟中,苍翠的红薯叶盖过他的脚踝、膝盖、衣襟,直至覆上那面含银霜的脸庞。
  不知道是不是商慈的错觉,在叶子覆上他眉宇的那一刻,她似乎看见他的眼角舒展出一抹释然的笑意。
  在回京城的马车上,商慈与周家小姐还有小丫鬟禄儿同坐一车。
  周芷清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,看着就很有肉感,尤其一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,是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类型。她的脸上和脖颈处都是正常的,没有黑斑覆盖,这也是她向爹娘隐瞒许久没被发现的主要缘故。
  如今知道身上的黑斑不久就会消失,周芷清压着心里的那块大石被卸了下来,左顾右盼,整个人轻松了许多。
  商慈则是属于遇动则动、遇静则静的人,她与这周家小姐充其量就打过两次照面,此刻也没有什么话说。
  周芷清见她身子坐得端庄,面前的白纱时不时地随着马车的颠簸轻晃,忍不住轻笑了声:「车上没有旁人,姑娘还戴着这白纱不嫌闷得慌?」
  商慈平日里戴幕篱一是为了遮阳,这大暑天的日头毒得很,在外边呆上一天,不采取点保护措施得晒脱层皮,二则是因姑娘在街上摆摊算命本来就够招摇,加上她这张脸更招摇,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事端,于是渐渐养成了出门戴幕篱的习惯。
  商慈本来并没注意到,听她这么说,若还戴着似有摆谱嫌疑,也就顺手摘了下来。
  「果然是你。」
  周芷清一副果然被我料中的笑容。
  这下换商慈愣了,斟酌着问:「你认得我?」
  「你还问我,你竟不认得我了?」周芷清眉眼间有嗔怪之色,毫不停顿地反问。
  商慈眨了眨眼睛,当下头如两个大,居然这么快就碰见熟人了?
  真是世事难料,她……她好像还不知道这位周家小姐叫什么!
  庆元三十六年,七月。
  海河水溢,堤堑溃没,溺民万人,坏居民田庐凡数百里。
  巽方听说过湘南地区涝灾严重,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人间炼狱的惨象。
  整个城镇像被什么洪水猛兽席卷过,只余破瓦残垣,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盖着尸首的草席,席下露出一双双被泡到发白的脚掌,真真称得上是哀鸿遍野。
  在他到达桑城的三天前,那场暴雨似乎就停了,可现在城里还积着漫过脚踝的浅水,他身下的红鬃骏马淌着这泥泞的水洼而过,时不时地摆头粗喘两声,很有些不耐的样子。
  有些人在放声哀嚎,有些人在低语啜泣,更多的人是麻木了,在阴湿的角落里苟延残喘。
  巽方独自一人骑行在这死气沉沉的大街上,微垂下的睫羽掩盖住了眼中的神色。
  忽然,身下的马儿像是受惊了,猛地刹住蹄子,微扬起前蹄,巽方反应极快地拉住缰绳,掉转了方向,堪堪避过挡在马前的人。
  一个身形单薄纤瘦的少女跪在前方,打结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胸前,身子快要匍匐进水里,哭哑了的嗓音断断续续:「求…求你,救救我娘……」
  巽方松开压在妇人手腕上的两指,站起身道:「她……已经去了。」
  他被那拦马的少女引到这儿时,就见面前的妇人嘴唇发紫,胸口没有丝毫的起伏,直挺挺地躺在那儿,俨然已死去多时,但为了保险起见,他还是俯身切了脉,才告诉少女这个不幸的消息。
  少女双手交握着妇人的另一只手贴在脸颊上,眼泪珠串似地往下掉,巽方这句话挑断了她脑子里最后的一根弦,当下嚎啕大哭:「娘……」
  少女扑在妇人身上,搂着妇人的脖颈哭得撕心裂肺,泪水掉落在妇人的衣襟上,一片湿濡。
  巽方见此忍不住劝慰:「姑娘节哀顺变,现下还是早点让你娘入土为安……」
 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嗓子近乎有些失声,巽方生怕她一口气没喘上来会昏过去,束手无策地立在一旁——虽然他心心念念地急于赶路,可眼下也做不出撇开这母女、直接转身就走的事。
  哭泣抽噎声渐渐低软,少女似是有些脱力,背对着他狠狠用袖口擦了两下脸,继而有些丢魂失魄地喃喃道:「公子能否帮我一个忙……」
  桑城城外的荒野,四处是被泥石流肆虐过的痕迹,原先的道路被掩埋,周围都是土堆的小山丘,于是这里也成了天然的坟地,几乎每隔三尺就是一块立着的木牌,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。
  城里的房屋店铺被毁了十之八九,别说棺材,能弄到块像样的木板都是奢侈了。
  本能使然,巽方从这块土堆中寻到一块风水位置最好的空地,将马背上驮着的妇人抱下来,平放在地面上,扛起铁锹,就地开挖。
  少女蹲在妇人身旁默默垂泪,用浑身上下唯一干净的一块绢帕,细致地擦拭着妇人的手和脸。
  巽方仗着有一把子力气,加上泥土湿润,半人高的深坑很快挖好了。
  将尸首抬放进坑内,巽方开始回填,眼见着撒下的土就要覆上娘亲的脸,少女的肩膀开始颤抖,有些不忍去看。
  未料这时,巽方忽而取下戴着的黑纱斗笠,弯下身子,轻轻罩在了妇人的面庞上。
  「谢谢你……」少女感激地抬头望向他。
  眸如璨星,唇若暖玉,斗笠下竟是这副俊逸轩举的面容,少女的神情微怔,然而在注意到他脑后没有束起的长发时,少女眼中的惊艳转为惊愕,结结巴巴道:「你…你的头发……」
  「原来你戴这个是为了遮住……」少女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隐疾,瞄了他一瞬又飞快地垂下眼,为方才的不礼貌很有些自责,「……那你现在怎么办?」
  「不用在意,」
  巽方拾起铁锹,一边继续填土,一边问:「你除了你娘,没有旁的亲人了吗……」
  话一出口,好似触及到少女的伤心事,她咬着嘴唇,半响才小声回道:「我爹死得早,娘亲带着我一直没有改嫁,也因为这个,娘亲与娘家里的亲戚早就疏远了往来,平时都是靠娘亲做些针线活来维持家用……」
  说着说着,想起以往种种,娘亲的音容笑貌,想到以后的生活没有了依仗,还不知是怎样的颠沛流离,少女的声音又颤抖起来,好在及时止住,将快溢出来的泪又憋了回去。
  「我想离开这里。」少女眼神有些茫然,语气却格外的坚定。
  巽方手里的动作微微停顿:「如今世道不太平,到处都是流民,你一女子孤身离家,太危险了。」
  「家?」少女自嘲地扯扯唇角,「我哪里还有家……」
  巽方默然,将最后一铲土填平。
  气氛冷凝了片刻,少女忽而抬头问他:「不知公子途径桑城,是要去往哪里?」
  「京都。」
  少女闻言有些讶然,脱口道:「这么远,从这儿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,少说也要数月呢……」
  言罢,咬咬下唇,似下定了某种决心,小心翼翼地开口:「公子能否稍我一起上路?我会照顾自己,不会给你添麻烦的……」
  巽方低头看着这个形容纤瘦的少女:「我此番上京是有急事在身,且这一行路途遥远,你跟着我,多有不便。」
  看似是婉转的拒绝,清越的嗓音却透出明显的疏离和推拒。

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